若以近年來台灣電影的表現來說,《海角七號》是一部相當成功、並且各方面都很到位的電影。它不但結合了流行音樂與明星創造出一種近似偶像劇的風格,並且巧妙的融合了台灣、日本彼此之間特別的文化情境,讓這種氛圍轉化成對愛情的突破與激勵。除了逗趣幽默的情節讓人感到親切之外,重點是它有種無法取代的台灣味,不論在歷史或文化層面上都不是可以輕易模仿改編的。
這要牽涉到《海角七號》劇情中提到的日本對台灣殖民這段歷史淵源。不能否認現在的台灣的確留下很多日據時代的影子,電影外台北的總統府、下水道工程、鐵路建設是我們在物質上可以看到的,電影裡日文流利的茂伯(林宗仁飾演)跟愛上日籍教師的小島友子(梁文音飾演)是在精神上所展現的。日本對台灣的殖民,帶著擴張帝國領土跟天皇文化的意圖,面對台灣這個蠻夷之地,日本認為必須將這些化外之民教化成天皇的子民。這種對民族同化所灌輸的心力與教育就是1945年的日籍老師所被賦予的任務。然而政治意圖的野心總難料到小人物的小情小愛所帶來的牽絆,愛上台灣女孩友子的日籍老師在日本戰敗後必須遣返回國,他卻沒有勇氣帶著心愛的友子一起走。就如同戰爭挫敗的日本退守,卻讓台灣在文化上留下無可抹滅的痕跡一樣。
回頭來看2008年的友子(田中千繪飾演),不情願的留在台灣工作,又被發派到恆春這個邊疆地帶,這裡沒有台北那種日本人熟悉的都會氣息,而是一個酷熱的南方海岸,還得跟一群土味十足的鎮民周旋。她必須在期限內監督好一群烏合之眾,好迎接日本明星中孝介的演唱會暖場,然而鎮民為了維護「本土」意識所要求的政治妥協搞得她心力交瘁,不得志的樂團主唱阿嘉(范逸成飾演)那種消極憤慨的態度更是使她怒氣沖沖,彷彿這一切都是場災難。
樂團的成員都各自有生命中無法達到的遺憾。阿嘉是個失意的歌手;老郵差茂伯是個沒有舞台發揮的國寶級月琴演奏家;修車行的水蛙(夾子小應飾演)癡情愛著已是人妻的老闆娘;鋼琴伴奏大大(麥子飾演)沒有父親,只照自己的節奏彈琴;賣小米酒的馬拉桑(馬念先飾演)要卑躬屈膝的四處推銷產品;勞馬(民雄飾演)深愛的老婆卻因故離開他。友子要面對的就是這些在情感上有著缺陷的團員,事實上她自己的處境也是如此,原本要當模特兒的她因為會說國語被迫留在台灣當小公關,不情願的監督一個破銅爛鐵樂團。就好像當年日本殖民台灣時也沒想到,這群化外之民是如此難以馴服,在家裏依舊故我講著台語。友子煩惱的是要如何讓這些樂團登上檯面,以免壞了日本明星高雅的風采。原本她一度放棄,收拾好行李要走人回日本,然而茂伯卻在此時突然邀請她參加兒女的婚宴,阻止了她一走了之的念頭。
我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轉折,喜帖用的是與日本人習俗不同的大紅色,上頭卻寫著日本熟悉的漢字,而茂伯這位經歷過殖民時期的八十歲老先生,用流利的日語邀請友子,這個地方的人事物是既親近又疏遠。友子陷入了恐慌,她是一個不算成功的文化監督者,沒有辦法讓樂團達到可以與日本明星同台的境界,然而卻在這些缺陷與不完美當中,發現了團員們各自可愛的地方。
中孝介以天皇之姿來台,友子也將隨著演唱會的結束返回日本。只是她在這最後關頭愛上了阿嘉,就好像愛上小島友子的日籍老師一樣。1945年的小島遊子與2008年的阿嘉,同樣為愛勇於追求勇敢突破;1945年的日籍老師和2008年的小公關友子,一樣面臨愛情與事業的兩難抉擇。1945年的日籍老師怯懦逃避了,留下在碼頭等候的台灣情人;2008年的友子該怎麼選擇?
團員們最後還是不按牌理出牌,在舞台上彈月琴、唱原住民歌謠,卻發展出一種獨特的台灣舞台魅力,這個破銅爛鐵樂團最後獲得了極大的成功,導致演唱會主角中孝介都有點顯得格格不入了。還好有一首舒伯特的「野玫瑰」,台語能唱、國語能唱、日語也能共鳴。兩種不同族群的人,都懂得同樣的曲調,而古老的月琴跟流行樂器也能彈奏,台灣與日本之間的文化隔閡,被這首歐洲古老的傳唱民謠牽在一起,歷史中的愛恨情仇好像也就此消抿。
「男孩看見野玫瑰,荒地上的野玫瑰,
清早盛開真鮮美,急忙跑去近前看,
愈看愈覺歡喜,玫瑰 玫瑰 紅玫瑰,
荒地上的玫瑰。
男孩說我要採你,荒地上的野玫瑰,
玫瑰說我要刺你,使你常會想起我,
不敢輕舉妄為,玫瑰 玫瑰 紅玫瑰,
荒地上的玫瑰。
男孩終於來折它,荒地上的野玫瑰,
玫瑰刺他也不管,玫瑰叫著也不理,
只好由他折取,玫瑰 玫瑰 紅玫瑰,
荒地上的玫瑰。」
強被折取的野玫瑰依舊保留著她的刺,男孩再怎麼也沒辦法除去。這些刺也是玫瑰特有的性格,與其獨特的魅力,終究使男孩愛上了野玫瑰,讓日籍老師愛上小島友子,讓友子愛上阿嘉。野玫瑰自始自終都保有著自己的味道,台灣並沒有在日本統治的五十年內完全歸化,反而在歷史上增添了許多豐富的文化層次。這也是為什麼很多日本人來到台灣,都覺得這裡的氣氛有著說不上來的輕鬆與愜意。
後記:
以上只是本人對文化情境所做的小小解讀,起因於《海角七號》帶給人的想像空間。這是一部很值得推薦的影片,特別是在外片充斥的台灣電影市場,能夠在大銀幕上看見自己熟悉的場景相當的令人感動。角色支線很多,配角的餘韻並不讓我覺得交待不清,而是加強著主線劇情的張力。很高興台灣電影能在外片支配的市場之下闖蕩出這麼好的作品,也算是台灣展現自我生命力的方式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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