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髮遊

看完這本大書，坦白說，並不讓人興奮的拍手叫好，卻是發出一種面對偉大作品的讚嘆。《中性》（Middlesex）是希臘裔美國作家傑佛瑞．尤金尼德斯（Jeffery Eugenides）的第二本小說，原本應該是單純的探討性別的作品，但是這本書的野心卻不僅於此。故事從主角的祖父母開始，地點拉遠至1922年戰亂的地中海地區，一直到家族移民至美國底特律，那個種族衝突最頻繁的60年代，綿延到性別認同議題最被推崇得如火如荼的70年代。尤金尼德斯用三代人的家族故事，來回溯那個陰錯陽差、卻有跡可循的基因變異，探討著身體上的存在、心理上的活動，以及美國這塊民族大熔爐面對的種種矛盾與現實。在史詩的格局之下，男性與女性的第一人稱觀點、悲劇與喜劇的情節、古典與後現代的結構，巧妙地融合起來。

所謂宿命，所謂基因
宿命這個焦點不只定篤於性別，甚至橫跨種族、基因、跟命運上。主角在出生時是個女嬰，卻在十四歲那年被改判為男性，這種性別轉換的巧妙不免讓人想到吳爾芙的《歐蘭朵》，只是主角並沒有要尋求意識或身體上的解脫，而是必須面對他是陰陽人的事實。也就因如此，他將回溯這個基因上所犯錯誤，將故事線推延到過去，在美國彼岸的歐洲大陸，戰亂下的地中海，希臘一個偏遠的小村落，他的祖父母的愛情故事，也就是拉夫提與黛絲荻蒙娜姊弟兩人。「宿命」的起因也許是逼不得已的結果，性別可以是一例，同樣套用在你的膚色、血統與外型上；也許是機運下的抉擇所造成的，像是移民、愛情與婚姻。在這種命運操作下影響所及購成了龐大的家族基因網路，隱性的缺陷基因或許在顯性同夥的掩蓋下可以過關，但是那麼碰巧地，兩個隱性就會在不知道哪個家族支脈下湊在一塊。


中性，分得出是那一邊嗎？
故事唱頌了生理上無可改變的宿命。70年代「性別認同」的理論就要勇於突破這個困境，性別是屬於文化所塑造的，男生的方式與女生的方式全都是人為的結果，文化就是在一個空白的紙上畫出人對性別的認同，那個年代開始流行中性打扮，女性主義者大受鼓舞，所有人都認為，生理上也許不同，但是腦袋，我們可是一樣的。主角就是在這個時代被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，他是一個「看起來像女生的男生」，在青春期以前，這一切都沒問題，他的生殖器官像女生、外表像女生、行為也是個可愛的小女孩，沒人懷疑過他的性別。問題是在他進入青春期才開始的，他沒有月經、胸部扁平，卻聲音粗啞、體毛變多、開始長鬍子，診斷他的路思博士，承認他在生理上是個男性，卻由於從小被當成女生扶養，因此建議他動變性手術，同時施打女性荷爾蒙促使女性性徵展現。

這時候，性別認同和生物體上的疑慮在主角腦中打架。若有讀過《性別天生》這本書，就可以發現路思博士跟書裡的曼尼博士兩人相像之處，他們都讓自己的理論越界到身體上。90年代本質論復興，性別認同被進化生物學所取代，大家發現，腦內乾坤，男女大不同，性別認同理論所作的身體實驗被大肆撻伐，人們面對大腦開始相信一種更為科學的說法。所以男生的行為就像會個男生，女生也會因大腦構造的關係有女性的思考與行為方式。

主角的祖父移民到美國時，福特汽車公司的人會對外國移民作特別教育，教導清潔、禮儀及英文，就好像後天論者的想法一樣，這些人可以變成優雅、勤儉的美國人，好像穿著筆挺藍色西裝的新教徒一樣。就算黑人，也能像《吾愛吾師》（To Sir With Love, 1967）的那位黑人老師一樣，充滿優雅的、盎格魯薩克遜的白人氣質。相反地，本質論的聲音出來了，黑人跟白人不一樣，從大腦就可以看出端倪，接著，1967年底特律的種族衝突，黑人暴動了…。


最後一站，擁抱生命
《中性》並沒有特別傾向某一種觀點，他從小就像個女生，長大後開始學著當個男生，有種矛盾但是提起勇氣去面對了，也沒覺得什麼特別掙扎的。在生理性別上，他也認同自己是個男生，也沒什麼經過社會化的利弊比較結果所作的選擇。有種後現代主義的去中心化思想，畢竟最重要的事情，是他所擁有過的，是生命、是死亡，那些外在形象上的不同，一點都不重要。性別不重要，男生或女生都有感情、有理想、會哭、會笑、會思考；種族不重要，不是讓希臘移民變成拘謹的新教徒才叫美國人，這叫什麼文化大熔爐呢？那些外在的，膚色、血統、外型、基因的宿命，與生命相連結，才是讓人讚嘆的偉大事蹟。


這本書雖然厚，但是讀來相當流暢，作者對意象的掌握與運用，讓情境像電影畫面一般一幕幕的閃過腦海。我們的臉上都有著父母的痕跡、有祖先的輪廓、還有生命雕塑的印記，這些無法抹滅的外在證明著我們的存在，家族延續的證明。而你我的文化、生活、共同經歷過的感動時刻與動盪片段，也同樣存在於你我心中不是嗎？